维修理轧

无视了爱我之人所给予的一切,对你廉价的施舍感恩戴德。

【废稿】阿留申带走风雪

上飞机前他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了。

在他立在阿婆的煎饼摊子前头,第三遍强调自己不需要再加第二个鸡蛋进去的时候。

“阿婆你是不是上年纪了,怎么就耳背到这个样子。”

阿婆脸色一变,提起还没刮干净的三角铲作势要打。

“阿婆怎么上年纪了,阿婆还年轻得很!”

“每每到这个时候耳朵就突然变灵光了……”他嘟哝着,然后接过迎面飞来的煎饼果子拉起提杆就跑。

后面一圈子进享早餐的街坊见状,无不哈哈大笑。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一路顺风和半路失踪,他掂量掂量能比平日里再重上二两的大饼子,非常装逼地让自己的背影和一众人等招了招手。

接下来24小时以内的事情都乏善可陈,他把自己当成行李裹在飞机毯子里,从萧山到谢列蔑契娃,再睁眼时,已经是另一个疆域广袤的国度。

没有按照计划降落德莫杰多沃,他被从目的地的南部42公里处带到了西北方29公里。这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从夹杂着中俄英三种文字的乱网上看,这个被塔楼一分为二的机场比可以让他跑的路比原定路线少上将近十公里。

从SVO-1出来,出租车会在M-10上熙熙奔走,四五十美元地漫天要价,定点小巴和他的时间需求不大对得上,但是也并不是不堪等待。公交和电轨之类的也可以考虑但……

他站在号称境内第二宏伟的谢诺梅杰沃一号左顾右盼,从恍然四十八年光阴的机场当中拽着行李箱踱步出来,安然等待无良的司机或者是向导来骗他口袋里那点新换的卢布——听说慕名而来的国人太多,以至于这种国际机场已经可以和香港一样无障碍同行人民币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然而对方的搭讪方式比他想象得更加直接烂俗。擦肩而过时有谁撞了他的肩膀,那认错过身回来,扬起一张东方人的脸。

“嘿,不好意思。”这个人押着声线眯起眼睛:“或者我更应该说,好久不见。”

叶修:“……”

叶修:“你知道,中国最爱演的旅游景点是那里吗?”

“哪里?”对方礼貌性地表现出了一丁点兴致。

“是西安。”他补充道:“听说那里有座庙,上次我们有位女同事去那里玩,刚刚靠近两步,就有几个大妈边喊着‘大师,大师,您要等的人来了!’边往里面跑。然后接着就会有个白胡子老头披着袈裟从里头走出来朝你笑。”

来人:“……”

叶修:“我看你们也挺爱演的。”

“……承让承让,”这个年轻人努力地表现出一幅麻木不仁的样子,以展现自己的内心毫无波动:“这位葛瓦里西的想法很不错,下次我一定建议组织上好好参考,认真执行,坚持贯彻强行演出你我前世今生的划时代方针。”

 

一、

“挖槽,你们到底干什么的,传销吗,怎么的还有组织啊。”

“nope,”年轻人一脸冷漠:“传销能有什么好出息,不能好好买安利吗。”

“那你们想怎么着,找哥发展上下线?”叶修摩拳擦掌。

 

 

上线面无表情,甚至把他强行拽上了显然不是去幼儿园的车。车上放着有些年头的老片子。

《楚门的世界》。

下车后空气静谧,除了吸管响动窸窸窣窣不做他想。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看这类片子,可能因为它们比较哲学。”

“哲学?”

“嗯,哲学。”

“但是你还是会接触一些,因为我还是蛮喜欢它们的。”

“什么意思。”

苏沐秋像个喝碳酸饮料的小屁孩儿一样拿吸管吱溜着伏特加:“啊,怎么说呢,这么和你解释吧。你自己的生活中存在着很多你自以为的偶然,其实当中有不少都是我们人工安排的必然。就比如说,我觉得这个电影还不错,我就会通过各种渠道分享出去,其中必然包括你们这些活在我管制下的特殊人群。”

他总是这样,用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说着令人背后生寒的话。

“毕竟,成天看着你们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也挺无趣的。”

“你们本不该如此碌碌无为。”

他感叹着走在前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叶修并没有紧紧跟上来。

“嘿,你咋地了这是,怎么的脸色这么不好看。”

叶修阴着脸睨他:“你在跟我讲我的人生,从小到大的一切都可能是被人所控制的,我还应该笑脸相迎说,应该的,应该的,您老开心就好了?”

苏沐秋噗地呛了口酒,咳得昏天黑地间还要挣扎着延续与他的对话:“你还算不错了!”

“怎么说。”叶修看着这小子喘息着跌坐到地上,完全没有要去帮扶一把的意思。

“我不是问你,有没有看过《楚门的世界》么。”

“嗯,看过,现在知道是你小子推荐的了,还有什么屁话。”

“别激动——我是说,你要这么想:有些人的整个人生都是假的,以我们的技术,很容易就可以洗掉你过去的全部记忆,然后给你安排一套全新的身份。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看着叶修眉头紧锁的样子,他颇为恶劣地笑了起来:“重新活过一遍,放下所有的责任与憎恨,作为一个与过去完全不相干的人。”

“那很好吗?”

“那不好吗?”他迎着天光举起填充物已所剩无几的酒瓶:“总是只有得到了的人,才有资格说嫌弃。你已经算好了,你起码还有自己的意识和躯体,可以有自由干一些自己真真切切想干的事情。在你眼里无比残忍无比专断的事情,说不定正是他人求之不得的福音呢。”

“这个他人,说不定还要包括曾经的你自己。”

……

“你看过《嫌疑人X的献身》么?”

“东野圭吾?”

“对,有人说,如果女主换成活在《白夜行》里的那个,那么她就真的能幸福。”

“再怎么心高气傲你也不能在打散团或者单人匹配的时候要求每一个人都回场高智商绝不猪队友……那男主呢?你们不要总是只考虑女人。”

苏沐秋颇为玩味地瞅了他一眼:“我们组织上可是非常支持男女平等的,所以你看,我这不是被派过来招呼你了么,男主大人。”

“我是男主,哦,那你谁啊?男二?”叶修的视线满大广场地转悠着,琢磨着给自己物色一个像样子点的女一号。

“我?我算了吧。”苏沐秋抱着胳膊满不在乎:“我宁愿当一个从一开头就领便当,只能活在回忆杀和ova番外篇里的男人,反正我教出来的娃子一个个的都是只晓得并且还热衷于去跑龙套的。”

这样我的故事里就缺了一个苦逼男二的位置了,叶修十分认真十分严谨地想着,烦请跑龙套的去客串一下男二号恐怕也不是什么事儿,毕竟他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个足够靠谱的女主角,这足以看出剧组有多么穷苦困顿杨白劳。

 



他们随时有可能会追上来,而你,你拉着我跟这儿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地唠嗑?”

“你觉得你能跑赢五对负重轮吗?”

“不能。”

“那不得了,咱们等遇上他们再考虑也不迟啊,”苏沐秋在晚风中晃着腿:“跑的掉是一回事,跑不掉就跑不掉呗。”

“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对生命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啊……”叶修一脸重塑世界观的不适应感。

从追逐战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小子不正常,不管是对于他们那个掉头就喊德玛西亚的吴性队友还是对于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程度上的热衷。

反倒是对于鲜血以及死亡,他看得很开,或者说,简直是有心向往。

“活那么久有意思吗?”

苏沐秋发声印证着他的脑内os。

“身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呢。”


【木屋避难】

“事实上,当所有人都仰慕着这位先贤之时,他已经沦为傀儡了。人如果要博得绝大多数人的认可,那就要么沉默,要么死掉——嘿,我想到一个我们都可以得救的方法。”

“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说我们两个人都可以得就的吗???”

“我说的没错啊,倒是你,慌个什么呢。

“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在自救。我累了,轮够了,朋友。我必须逃离这一切,否则就只能重新落回原点等待下一次死亡。可得了吧,我可不想跟某位躺在冰棺材里的伟人一样泡在福尔马林里,从一米七五缩减到一米五还要为人瞻仰为人利用。剩下的可就靠你们自己了啊,老子不伺候了。”

他看着这位刚刚将他彻底召回的故人渐渐消失在晨曦里,经历过狼狈不堪的一晚上,他们都灰头土脸地,他却从未觉得这个人的瞳眸如此明艳过。

也许是光的缘故吧,他的面容在青灰、天蓝、幕紫和灰白间撕出几缕橙黄,这些金线像是科幻小说中活跃在电脑主板上的绿流,勾勒出他所有的线条。在填色一层层如同飞羽和秋叶一般随风剥离之后,那些线条也渐渐涣散了,天光雾霭中,有人就这样于世间彻底消弭,正如繁星坠落归陨,当一切黯淡下去之后,再也无人会记得他也曾璀璨过的痕迹。

你就扯他妈的蛋吧,辉光间,临别于现实世界的他黯然着想:眼底带着那么浓烈的眷恋去说一些决绝话的人,谁信啊。

 

 

伞哥每次死亡叶修都会被拖进类似于记忆储存地之类的地方,就像刺客信条的领域。因此可以逃过追杀。

 

他有时看到,

红场阅兵,兵临城下。

有时看到,拿破仑遭遇滑铁卢。

有时看到自己趴在一口冰棺上的碎片,他自己裹着一身厚重的大衣,宽大的摆将这口简陋至极的冰块儿包裹起来,蜷缩在其中的人形模糊不清。

身后影影绰绰倚着一位老妪,与沉寂在危房摇椅里的那位先者身形相仿。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她的名姓。

伊莲娜…

我可怜的“母亲”,我们已经八十四年没有相见了。

你还好吗?

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

可曾一起…想念过我们啊?

 

 

“我一直想着,给她一个好一点的环境,送她就学,看着她长大,成人。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又想亲眼看着她结业,成婚,找到一户好人家,给我生出个大胖侄子……或者随她自己愿意吧,只要她是幸福的就好了。

“人总是不会满足的,我一早如此奢求着,并且得寸进尺。其实从一开始我所希望的,只是挣扎着想把她拉扯到懂事,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我离开之后她沦落到出去讨饭呢,只要到那个时候她能知道人家是好是坏,拿到手里的馒头是不是馊的还能不能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馒头能不能入口是一回事,人心向背可是要花一辈子去研习的。”叶修不无冷淡地说。

“我从前是担心啊,”苏沐秋微笑着转过头,仿佛回应他的不是如此淡漠的语气:“可是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叶修低着头,躯体奋力地后缩,强硬地将双手从对方掌心抽了出来。

“要做的事情,你自己做,要保护别人,你自己来。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推卸责任,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担……!

他磨着牙,终于气息不平。

哪知道对方笑了,说:“我现在做的事情,不就是在为从前那个不负责任的自己赎罪么。”

 

其中有一次记忆,使他尤为印象深刻。那时他似乎几近于没有肉体,所有的感知都是无比客观的淡漠,冰冷得像是要将人类全身上下的组织全部冻伤杀死。

“这违背现代医学理论,但我确实能够清晰地观察到他瞳孔扩散的全过程。

‘你的双眼显示你正在失去生命体征。’

‘哦,是吗。’他虚弱地笑了笑,牵动伤口并且加快了血液流出的速度。‘事实上,我大概可以感受得到,世界已经变得模糊了,不,应该说,是我的视线变模糊了。’

‘天花板,控制器,你们所有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模糊的只有我,’他叹息道。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期间仍在挪移的唯有他汩汩漫涌的鲜血,和阳光下的纤尘。

千篇一律的日子里,这是我唯一一次觉察时间速率渐缓。

而又如此的不可抗拒。

‘值得一提的是,其实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忽而抬起手,这个一波三折的过程让他看起来十分费力,‘但是我还能感觉到你在哪里。’

‘那是因为你还记得。’我想委婉一点,在因为前加上一个大概。

但是那不够准确。

‘或许吧,’他说:‘又或者是因为我现在很冷,所以本能地想要寻找一些,温暖的东西……’

他很冷。

温暖的东西。

流淌着的依然是铁锈味的暗红。

漂浮着的依然是抓不住的金灰。

它们或者拾级而下,要么在楼梯口形成继续跋涉的河道,要么在干涸之前挣扎着渗入木质地板的每一道罅隙;或者扶摇而上,在和曦晚照间安然离去。

或者陷落地底,或者去往天堂。

你会去往什么地方呢?

我已经无从知晓了。

正如我无从知晓他那时候是否真因怕冷而始终往我身边攀爬,拖延着一路血与脏污。

有望于震惊世界的研究成果会否和他的开发者一起,就这样被人们遗忘在城市角落里落灰的阁楼上呢?我没法将这些错乱的问题套在固有公式里算出来结果。

而他再也没有回答过我。

 

 

 

他不可思议地在百万公里外西西伯利亚冰原的某一处背岭口醒来,【多个修复制体】身上是裹了不知多少年的,破破烂烂的几层军大衣。如果他不主动出去寻找热量,或者没有人及时地寻找到他,这个为多少人处心积虑所拯救的存在一样会被埋葬在天寒地冻之间无人知晓——可是他始终没有动作。

夜风传来消逝之人最后的呢喃:

“我将逝去,而君永恒。”

他木然地睡在大地上,周遭白茫茫一片,偶有几星白桦彼此挽着手,缀在天地与群山之间。

风雪为他的眉睫凝出晶莹的冰霜,白沙呼啸叱咤,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将皮肤撕裂。

而他始终淡漠,宛若走失了灵魂。

 

客居他乡举目无亲,回到故土便是最好的选择。

他抖去一身仆仆风尘,回到另一个令他孑然一身的地方。

但是C国总归是热闹的。邻里没了四合院巷的热络,该帮一脚的还是会帮一脚。早市上摊饼的阿婆叫卖不过小贩,大红旗子高高一挂,每每清晨朦胧,便挑起浓郁的香与雾气,招摇地将生意一并扬起。夜里灯红酒绿,闹市用黯淡了的灯笼将霓虹衬的更加刺眼。

人多的地方,就有点热乎气。哪怕周遭的路人皆与你素不相识,你看着他们开心,有时候自己心里也是暖和的。

就是已经挖空了的地方,再也没有办法填上。

 

提线木偶般再无变动的日子在半年后宣告终止。

他在这个世界,开始变得透明。

从此之后日月星辰人间灯火,随便什么吧,只要打下来一束光,便足以穿透他的身体。风雷雨雪来去逍遥,没有什么不能穿体而过的曾经。即便行走在茫茫人海中央也像是彻底与世隔绝,因为再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你——它慢慢地连其他人都触碰不到了,连与谁碰了肩膀道声抱歉都是多余与奢望。

站在阿婆的煎饼铺子前,周遭人群来去或是驻足,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却可以清晰感觉到每一阵从他身边经过的,或是径直穿体而过的行风。

阿婆再也不会听他讲话,她还没有老迈到会让耳背影响到生意的年纪,就已经听不见他讲话了。

他就站在那里,立了很久,故作轻松地想着一直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靠着去偷去抢来维持生计了,要不然,现在就去吓唬两个小鬼来赚点外快?

他转身,忽觉天地之大,再无归处。

这时候有人撞上他的肩膀。

长发一甩,陌生嗓音的主人仰起一张熟悉的脸。

“嘿,不好意思。”

……

不好意思,

或者我们应该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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